【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沈逸】

大家好，欢迎来到本期的《逸语道破》。今天就像我在微博上预告的那样，聊一聊美国的衰朽，或者说政治衰朽。

政治衰朽是一个非常专用的名词，最出名的应用见于文明冲突理论的缔造者塞缪尔·亨廷顿。他在研究现代化问题的时候创造了这样一个概念，用来特指处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第三世界国家所处的这样一种状态。

制度无法依据设计发挥应有的功能，没有办法有效地提供应有的治理产品；政治制度的运行持续朝着设计初衷的反向进行，使得整个社会陷入到一种政治无序的状态：政党之间的撕裂和争斗，制度的停滞，整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就像一个生命有机体一样，衰老且腐朽下去。这就是所谓的 political decay.

当然，作为他的得意弟子——至少自认为是他的得意弟子，也是一心想要复刻乔治·凯南在美国政策和理论界曾有过的传说般奇迹的，是我们的老朋友弗朗西斯·福山先生。

大体上在他的历史终结论提出之后，21世纪进入到前十年走完，欧美国家开始表现出新自由主义的一系列颓势时，他开始把政治衰朽这个概念应用于美国。当然，这在理论上是一个很大的创新，但这种理论创新也引发了研究者的质疑。

在学者圈，你可以礼貌地称之为是一种学术性的辩论；但在政策、政治、舆论宣传，乃至于认知博弈的场域，“美国的政治衰朽”这个词出来之后，福山本人也没有坚持反复使用，并让其成为研究当下美国国内政治及对外行为的显学一样的分析框架，而是让它处在一种被自然冰封状态。因为有时候，说实话的风险比说假话要大得多。

弗朗西斯·福山2014年出版的书籍《政治秩序与政治衰朽》 维基百科

当然，在社交媒体的舆论场博弈当中，围绕“美国政治衰朽”这个词的应用也不多。对于一些具有精美的特征，在思考回路当中内置自动为美西方美化辩护的个体来说，看到这个词就会进行某种疯狂的拭痒，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实事求是地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尽管福山提出了所谓的政治衰朽的概念，但是具体的现象在身边的直观经验感受中，对普通个体（这里的“普通个体”特指简体中文舆论场中的普通个体）的影响和覆盖范围相对有限，缺少一些极具视觉和认知冲击效果的直观的东西。

当然，任何复杂系统都会进入涌现阶段，就是由量变逐渐引发或靠近质变的阶段。我们现在也开始有感觉。我想从2024年开始到现在，至少在三个维度有比较明显的冲击，若干个事件系统性地构成了所谓美国政治衰朽的冲击。

第一是美国的政治，尤其是以美国2024年总统选举为代表的美国政治，包括在此前的竞选提名过程中，各个党派之间展开的博弈和攻击。让大家看到的，是那个以托克维尔的名著《论美国的民主》为主要载体向全球传播，并把它作为某种曾经被定义为普世标志和灯塔的美国民主制度的运行。

大家深切地感受到了其中深嵌的各种问题。不管是两个七八十的老先生进行博弈，而缺少一个理论上自诩为先进国家应有的政治上的生机和活力；又或者是在这种博弈当中充斥着低质量的攻击、公开的PUA，和完全没法提供高质量的公共政策，只能高喊空洞的口号，把政治变成表演艺术的实践。

2024年6月27日晚，拜登和特朗普参加美国2024年总统选举首场候选人电视辩论。 CNN

多少人在表示，这样做是有问题的。当然这些东西伴随着拜登对他的儿子亨特·拜登的特赦，以及那句著名的经典语录“在美国无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你的儿子就叫“no one”，让我们看到视同儿戏的美国法治。

最近特朗普已经被确定34项罪名成立，但是可以不加以执行。他会以一个确认有罪的身份成为美国的总统。美国的特别检察官公布了对特朗普的调查结果，指认他事实上是有罪的。

在特朗普这一侧，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大家曾寄予厚望，希望他的第二任期比第一任期更加成熟。而他的成熟表现在：“我要拿下加拿大”，“我要拿下格陵兰”，“我要拿下巴拿马运河”，甚至“我不放弃对丹麦这样的北约成员国使用经济胁迫和武力攻击”，让人大跌眼镜。

包括特朗普核心支持团队里面的马斯克，他所推动的“政府效率部”（DOGE），用一种经典的体制外政治运动的模式，去推动所谓的科技右翼的变革。包括我们在彼得·蒂尔等硅谷科技新右翼当中看到的，即将来临的某种具有“赛博朋克2077”风格的科技无政府主义的特征。这就是政治衰朽最经典的体现。

但很明显，衰朽是有层次的。如果仅仅是政治制度、政治过程、政治人物的言论及其一些公开表演型的行为超出人们的预期，但它的治理体系、基层政府、联邦、州政府能够在一些具体公共议题上继续行之有效地提供公共产品，那我们说这个国家其实还能够运行下去。

甚至对一些人来说，这甚至就是美国的优点，就是政治人物可以胡说八道，但它的基层治理可以井然有序的运行，显示了极高的国民素养，显示了真正意义上制度的韧性、能力的韧性。

紧接着，历史老人让大家在2025年看到了在治理能力上，美国政治衰朽的体现。加州山火失控了。

加州山火不是一个黑天鹅事件，它是一个灰犀牛，背后反映的是美国一整套以资本和利润为导向的制度设计，在加州山火这个问题上的具象化呈现。

1月7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南部洛杉矶县沿海社区帕西菲克帕利塞兹，野火吞噬房屋。 新华社

我们看到的很多问题以碎片化的方式在媒体当中被报道。这个大亨对于水源的独占；那个消防局长基于她性少数群体的认知，对于消防预算分配的不当运用；这些政客为了争权夺利，去行使他们的象征性的权力，对消防预算进行削减，从而导致实体业务能力反应的降低，等等等等。

这些林林总总的碎片，每一个碎片你都可以说：没错，它不能单独造成这一次的事件，没有一个单一性的决定因素。

反过来说明了什么？用中国台湾岛内的一句话，叫做螺丝掉了一地。大家可以理解蒸汽朋克那种感觉：一架复杂而精密的机器，年久失修，疏于维护，生锈的生锈，腐蚀的腐蚀，上面这些螺丝有的松了，有的没有拧紧，有的已经掉在了地上。

当平时有一般性的事件发生时，你听到磕磕绊绊的声音，但最终事情能够办成。他们的消防系统能够救一栋或几栋着火的房子。但是当山火一起来，系统的压力稍微一拉满，立马全方位出现问题。

这套系统在当初设计的时候没有预见到这样的情况；这套系统在过去若干年中没有进行系统性的升级和维护，没有匹配他从大数据分析当中应该可以得到的风险等级的提升。

不是没有行为体预见到风险等级能力的提升。保险公司非常精准地预见到了凛冬将至，并且以非常巧妙的时间节点——不是当下，是提前一段优雅而不失体面的时间，取消了对火灾的保险。即使你说它是一种预防型的策略，至少这种风险在它那被预见到了。

但是在应该提供公共产品的系统那里，在地方政府那里，没有得到有效体现。这就是政治衰朽在公共政策领域中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