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杨府鑫 马晓霖
2月6日土耳其连发两次里氏7.8级地震,是该国自1939年以来遭受的最大震灾。震中地区包括土耳其历史文化名城、第六大城市加济安泰普,最终伤亡人数恐将以数万计,经济损失初步估计已超过10亿美元。这场天灾发生在离土耳其大选不足百日的特殊关口,为大选特别是埃尔多安和正发党的选情增加了新的变数,但总体依然利好大于利空。
2023年对土耳其来说有着三重含义:既是共和国建立100周年,也是总统制改革后的第二次大选;1月18日,埃尔多安又赋予其全新的第三种意义——宣布本次大选提前至5月14日,以纪念在1950年5月14日首次自由选举中,门德列斯率领的民主党打破共和人民党一党独大的局面,带领土耳其进入民主化和多党制新时代。
面对来势汹汹的反对派六党联盟,埃尔多安不甘示弱,姿态频出。对内积极改善经济指标,接连推出带有“选举滤镜”的惠民政策,还宣布提前举行大选进一步压缩反对派的协商空间;对外则刚柔并济,既有反复呛声瑞芬入约、正面硬刚西方列强的底气,又有拉拢俄罗斯搞战略平衡、软化对叙政策以尽快解决难民问题的谋略。
作为执政党党魁、老谋深算的政坛领袖、威权主义民主的实操者,埃尔多安赢得选举的方式很多、机会很大,同时不可否认,其连任的阻力也随着执政长期化而与日俱增。因此,为了顺利获取合法性,选前突击这一步骤必不可少,也具有极高的性价比。
提前大选所为何来?
提前举行大选是民主选举制国家常见的政治事件,特别是在奉行多党制的议会内阁制国家,若想顺利执政,往往需要以政党联盟的形式才能获得议会多数席位,因此中间必然存在相互讨价还价、龃龉不断的现象,提前大选并重新洗牌,俨然成为各国政治力量的常规操作。而在土耳其,提前大选的目的往往更加直接,就是避免夜长梦多,抓住胜选窗口期。埃尔多安这次并非首次使用提前大选的形式为其助力,原定于2019年11月的总统与议会选举,就曾被提前至2018年6月进行,埃尔多安彼时的高支持率,正来源于当时在叙利亚阿夫林地区的“橄榄枝行动”,选情与民意的高时效性被成功利用,于是,他一轮定胜负顺利当选。
此次提前一个月举行大选,也许并不会带来翻天覆地的选情扭转,但其日期选择的象征意义值得深思。门德列斯是埃尔多安眼中的政治偶像与悲情英雄,作为第一位民选总理,埃尔多安认为他受到了不公正审判,2016年发生的未遂政变一度让埃尔多安产生了与这位前总理“同病相怜”之感。一位土耳其作家在政变发生后写道:“当年为门德列斯哭泣的人的后辈们今天走上街头,使用社交媒体,组织反对这场新政变。”
更有趣的是,今天支持埃尔多安的保守派,与当年支持门德列斯的选区仍存在较大的重合。所以,作为一种激起情怀共鸣的手段,埃尔多安选择将大选提前到5月14日,更展示出他对其基本盘选民的重视。
抛开上述历史因素,此次提前大选最直接的影响,仍然是压缩反对派联盟的备选时间。土媒称,竞选活动将从3月10日正式开始,这意味着留给反对派联盟的时间少之又少。正所谓早鸟先飞,在土耳其,执政党占据着选举的绝对主动权。当群龙无首的反对派联盟为推选一个共同代表而止步不前时,正发党的”选前蛋糕”早已落入普通百姓的口袋。自去年12月下旬以来,正发党将国家最低工资提高55%,将公务员工资提高30%,扩大了一项向商人和小企业提供补贴贷款的计划,并废除最低退休年龄要求,允许150多万土耳其人立即停止工作并领取养老金。因此,正发党在收割投机选民的层面早已优势尽显。
总统宝座挑战者仍是未知数?
土耳其反对派之所以出现总统候选人难产现象,既有其内部复杂因素,更有来自正发党的干涉。有评论一针见血地指出,“埃尔多安正试图在他确定的框架下,用他选择的武器,最好是和他喜欢的对手进行这场战斗”。也有一种解释称,反对党联盟一旦过早推出候选人,正发党控制的媒体极有可能进行舆论造势,对其污名化,进而诱导舆论过早朝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去年12月14日,土耳其法院以略显牵强的罪名判处共和人民党政治明星、伊斯坦布尔市市长埃克雷姆·伊马姆奥卢两年零7个月有期徒刑。此举一出立刻招来舆论声讨,认为这标志着土耳其政府使用司法权力干涉政治到达新的高度。
另外两位潜在挑战者,安卡拉市长曼苏尔·亚瓦什和共和人民党主席凯末尔·科勒齐达奥卢,则相对略显平庸,埃尔多安还公开邀请后者届时与其同台竞技,可见他是埃尔多安愿意看到的挑战者之一。
在反对派六党联盟中,人民民主党的声音尤其值得关注,最终甚至会成为决定候选人身份的“关键先生”。在2019年6月的选举中,人民民主党凭借其对库尔德人的号召力,大力支持共和人民党的伊马姆奥卢成功夺回埃尔多安的“老巢”伊斯坦布尔。但是,如今人民民主党在六党联盟中遭冷遇,甚至可能单独推选总统候选人,这使得本就不明朗的选情更加复杂。倘若未来一段时间六党联盟内部仍然不愿向人民民主党代表的库尔德人利益妥协,埃尔多安的胜算将非常之大。埃尔多安在国家面临抗震救灾的重大和迫切任务之际,还毅然决然下令空袭库尔德分离组织目标,就是变相打压人民民主党,因为内在逻辑很简单:库尔德极端分子发动恐怖袭击摧毁土耳其旅游业,这不仅是在伤害执政当局的合法性基础,也是在砸以旅游立国的土耳其普罗大众的饭碗。
突发重大自然灾害为大选添变数?
历史上,由各种不可抗事件导致的选举变数有不少。从直接影响上来说,这类事件可能影响原定的竞选活动,影响选民投票率,甚至会引起选举的推迟;从间接影响上来说,一场突发的不可抗事件是检验现政府综合执政能力的一场大考,是典型的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突发变量。
比如说,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曾一度将全日本关注的焦点从首相菅直人收受政治献金的丑闻上转移,但是之后,其政府瞒报福岛核电站灾情,又直接导致其丧失支持率而下台。韩国“世越”号沉船事件严重拉低了朴槿惠的政治声誉,最终使其栽在了“亲信干政”事件之中。导致特朗普连任失败的原因之一,包括其政府对新冠疫情处置不力、造成了大量民众丧生,倘若没有这次黑天鹅事件,民主党将失去非常多攻击其施政不利的把柄。
对土耳其来说,此次罕见强震可能会对既定的大选日期产生影响,但总的来说概率较小。此外,本次地震最直接的受害者,是那些原本就饱受货币贬值困扰的社会中下层人士,而这些人中有相当部分是埃尔多安的支持者。对于各方的基本盘选民来说,政党忠诚度已基本定型,不会草率易帜。但对于部分见风使舵的摇摆选民来说,除了抗震救灾要及时且可靠之外,政府若能顺势推出一些安抚性的福利,或许能为其加上不少选举临时分。
地震发生后,埃尔多安宣布受灾十省进入为其三个月的国家紧急状态。紧急状态法在土耳其曾被广泛滥用,特别是在2016年发生未遂政变后,土耳其曾7次延长国家紧急状态,2018年的总统选举就是在国家紧急状态下进行的,甚至一度成为埃尔多安“操纵选举”的“护身符”。根据土耳其律法,紧急状态下的公民权力受到许多限制,集会与游行将被禁止,总统的权力将被增强。所以,此次因强震而导致的国家紧急状态,也许会对后续的各党派竞选活动产生一定负面影响。
虽然土耳其近年经济低迷,通胀和外债高企,激起阵阵民怨,但由于反对派势力缺乏一位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基里斯马”型政治领袖,在离大选日期不足百日的时候,土耳其民意调查机构Metropoll的一项跨时段研究已给出接近的答案——即便国内经济形势每况愈下、民不聊生,埃尔多安的支持率却从2021年的39%上升到2022年10月的47.6%。倘若反对派势力继续一盘散沙,埃尔多安胜选的形势基本明朗。 (作者简介:杨府鑫,上海大学土耳其研究中心硕士、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员;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